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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长沙,那一座徘徊在时尚与传统边缘的城市

  为了对原作者的尊重,本文转自红网,作者未知!
  一个外地人眼中的长沙,既然可以把长沙人和长沙城描述的如此惟妙惟肖入木三分。做为长沙土着的我感到汗颜!如果你认真看完全文,你将收获颇多,绝非一味阿谀奉承或诋毁,给你个最真实的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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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个曾经在长沙生活过的外地人,也来写写我眼里的长沙,希望大家支持和欢迎。帖子曾经在其它地方帖过,应该没问题吧,绝对原创哈!
  
  序:
  
  2004年年初,春节刚过,最后一股寒流刚刚光临广州。
  那天晚上真的很冷,对于春城广州来说。
  我破天荒地穿了件毛衣。
  本不该响起的手机用振动的方式提醒我。
  我茫然地看着电话号码,发现是公司打来的。
  谁在假日未完的寒夜还在公司里?
  电话很简单,也很短促,只是问我一个问题,公司想派我去长沙,去不去?
  我放下电话,问身边的妻:去不去?
  妻看着我反问:你说呢?
  我点点头,我是要去的,因为我要去和长沙尽一场未尽的缘分。
  在我考上大学以后,我的父亲曾经调到这个城市工作,他也是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深夜经过我读书的城市,给哆嗦在站台的我丢下一个巨大的包袱,然后继续呼啸南去——他的目的地是长沙。而我,则在北风中独自穿越漫长的街道。
  如果不是我在毕业后执意下广东,我想,我应该在那个叫长沙的城市生活。
  我信缘。
  很多缘分是无法逃脱的,十年前我和长沙擦肩而过,那么今天我必须以这个方式补偿这段失落的缘。
  妻问我,要去多久。
  不知道,长则三五年,短则一两年吧。
  我最后在长沙工作了两年半,在春江初暖的季节到来,却在夏花灿烂时分离去。
  我想,应该为这段缘分写点什么。我怕时间久了,很多感受会被淡忘,从而忘掉这段缘分和动人的人生。
  打开电脑,从哪里写起呢?
  
  当我们讲述一个城市的时候,总要有一个起点,这个起点或者在车站,或者在机场,人们总是在茫无头绪中开始城市中的陌生旅程。长沙的起点却与其它城市不同,它一定要从岳麓山开始。这座横亘于长沙城西,与湘江为伴的小小山脉沉积了长沙乃至中国太多的历史,把一千年的光阴浓缩成了传统,成了文化,也成就了特立独行的湖南人。
  
  之一:岳麓风雨护长沙
  
  (上)
  
  湘江缓缓地从长沙城西流过,自南而北,把整个长沙捋成了东西短、南北狭长的一座城市。从长沙市区跨过湘江一桥,江心的橘子洲一闪而过,就到了岳麓山的地盘。山离江如此之近,以至于在岳麓山与湘江之间只能摆得下一条麓山路和沿江大道,长沙人也顺势把这片为岳麓庇护,被湘江滋润的土地称为河西。
  
  河西是长沙的大学区,湖南大学、中南大学等有数高校错落有致地依山临江而建。着名的岳麓书院便是在湖南大学内,至今仍归湖南大学管理。
  
  鲜有人到了长沙不到岳麓山的,而到岳麓山则必到岳麓书院。书院因山而得名,山却因书院而名扬天下,如果说岳麓山是长沙的历史名片,书院就肯定是岳麓山门楣上的那块金字招牌。岳麓山与书院如此血脉相连,似乎在冥冥间注定这座山与传统文化有着某种不可分割的关系。
  
  顺着麓山路一路南行,两侧的民居、商店、酒肆逐步被青砖碧瓦的校舍取代,路旁的行人也大多成了步履匆匆的莘莘学子。城市的喧闹与嘈杂如潮水般退去,就在一片绿荫中,没见围墙,没见大门,湖南大学悄然而现。这所大学似乎在以这种独特方式静静地纪念和传承着岳麓书院包容和务实的精神。
  
  信步校园,就在一条不起眼的小径之旁,一个古朴的院落突兀地进入视野,头门门楣上只有四个大字“千年学府”。
  
  岳麓书院到了。它历经千年风雨,却如此谦卑地伫立在路旁,让人几乎生出错觉,这就是让龙应台于激动间写下《山间小路》,余秋雨在感怀中写下《千年庭院》的岳麓书院?无一丝傲气,也和宏伟无关,它犹如江南春雨中的一个普通学塾,默默地敞开着自己的胸怀。或许在书院200米开外的自卑亭以《中庸》里的一句话恰如其分地作了注脚:“君子之道,辟如远行,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
  
  但踏入庭院,便能深深地感受到它纤弱身躯中蕴藏的力量。这种力量来自于文字和文字背后的思想。
  
  进了头门,穿过朱熹题额的赫曦台,大门就跃入眼帘,门额上“岳麓书院”四个大字为宋真宗题写,原为石碑,刻于自卑亭附近的牌楼之上,现在的木匾则为后人仿制。大门的两侧便是名烁古今的对联:“惟楚有才,于斯为盛”。说起这副对联,还有一个小小的故事。清嘉庆年间,书院大修后,山长袁名曜应学生所请题写门联,但写了上联“惟楚有才”之后,却想不出下联。无奈之下,他命诸生作对,众人也是苦思不得。后来一名叫作张中阶的贡生到来,几乎是脱口而出:“于斯为盛”。这位张中阶先生后来做了多大的官,际遇如何,早已被历史淹没,无从考究了,但这副流水联却成了岳麓书院的真实写照。我想,它不仅仅在夸耀岳麓书院的人才之盛。更难得的是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湖南人,从楚地出发沿着先贤的脚印去做学问,去治国和平天下。可想而知,一个负笈少年,用稚嫩的声音读出这副对联时,在他心中投射的是一种怎样的骄傲和抱负?
  
  徜徉书院,随处可见闪烁着先哲们思想光芒的文字,随着岁月的风化,如今他们大多变成一块块镶嵌于墙上的碑文,流连于其间,不得不让人们生出不可名状的感悟:或如久旱甘霖,心结渐解;或如当头棒喝,一时顿悟。且不去说讲堂前着名的“实事求是”牌匾让毛泽东生出怎样的感悟,也不去说“整齐严肃”的校训让你有怎样的心动,更不必去谈碑廊中让人目不暇接的锦绣文章,只是墙上随手拈来的文字就会让你有黄钟大吕的感受。
  
  在讲堂侧墙上有一篇《岳麓书院学规》的碑文不妨驻足好好一读:
  
  时常省问父母;朔望恭谒圣贤;
  气习名矫偏处;举止整齐严肃;
  服食宜从俭素;外事毫不可干;
  行坐必依齿序;痛戒讦短毁长;
  损友必须拒绝;不可闲谈废时;
  日讲经书三起;日看纲目数页;
  通晓时务物理;参读古文诗赋;
  读书必须过笔;会课按时蚤完;
  夜读仍戒晏起;疑误定要力争。
  
  这篇学规由清代国学大师王文清于1748年(干隆十三年)手定,全文18条,每条6字,总共只有108字,却涵盖了品德修养、学习内容和学习态度三个方面,可谓言简意赅,与当代学校动辄洋洋千字的管理制度相比,孰高孰低,一望可知。
  轻轻推开书院的后门,拾级而上,便上了岳麓山的山道。看着掩映在绿树白墙中的书院,突然有了这样的感悟:惟有怀着“业精于勤荒于嬉,工善其事必利其器” 的态度方能有重践履、务实学的传统,也只有充分理解“君子之道”的精髓,才能以虚怀若谷的态度对千年以来周敦颐、朱熹、张栻、王阳明、王夫之等大家的不同思想、不同流派进行包容。
  
  这种务实和包容成就了岳麓精神,也成了湖湘文化源远流长的脉息。
  
  也正因为如此,岳麓山不仅有名垂千古的岳麓书院,还有着古麓山寺和云麓道宫。据记载,书院原来是古麓山寺的旧址,其前身就是唐末五代僧人所建的一所学堂,而为唐李邕所创作、被誉为文、书、刻三绝的古麓山寺碑还存于书院中。儒释道于一山中共存:儒家占了山脚,释家位于半山,而道家则高踞山顶,它们千百年来不曾有过倾轧与纷争,而在一座小小的山中和平共存,甚至相互帮扶,难道不正是中华民族精神的一个缩影?
  
  顺着山道石阶而上,你不得不承认岳麓山不愧为文字之山。这些或清雅、或雄奇,或发人深省、或振聋发聩的文字在游山之际不时地从古木间,草丛旁和亭子中窜出来,与你不期而遇,让人惊喜之余,深恨未带得纸笔在身旁,不能抄回去细细揣摩。
  
  迤俪而过爱晚亭,亭侧对联“山径晚红舒,五百桃夭新种得;峡云深翠滴,一双驯鹤待笼来”,郎声读去,尽洗尘世间俗气。而亭内以毛体书写的《沁园春?长沙》又让人不由生出遥想英雄当年的情思。走出红叶谷,山道台阶弯弯曲曲,看不尽群峦叠翠,古木参天,浓荫匝地。一个不知名的亭子悠然在望,刚想坐下歇息,却被亭上对联所吸引:“何处临江高阁近,几人芳草夕阳来”,爱惜玩味之下,竟然疲惫尽消。再走得几步,写有六字真言的照壁挡住了去路,侧身一看,又一副气势磅礴的对联映入眼中“汉魏最初名胜,湖湘第一道场”,原来古麓山寺到了。入得寺来,还来不及疑惑一个小小的寺院缘何称得上“湖湘第一”?粉墙上的寒山拾得道问答就展示了一个禅机的世界,而观音堂前“寺门高开洞庭野,殿脚插入赤沙湖”更是出自杜甫的《麓山道林二寺行》!据闻麓山寺所珍藏的佛经和古籍极为丰富,石刻的阎立本、吴道子、牧溪、仇英等作的观音宝像,湘绣怀素草书《自叙贴》等均为珍品,可惜未能一见。有如此底蕴,麓山寺自然把一副口气很大的对联挂在自己矮小的山门之上了!
  
  于讶叹中出了麓山寺,继续在绝妙好辞的丛林中穿行,只顾得赞诗文之佳,对联之美,竟然忘了蓊郁青葱之怡神,山涧泉流之悦耳。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云麓道宫,又是一联“对云绝顶方为麓;求道安心才是宫”,它将云麓道宫四字巧妙地藏于联中,同时也把道家境界不露声色地隐于其间。方才欣赏完毕,另一联“西南云气来衡岳,日夜江声下洞庭”更让人欢喜赞叹:此联气度不凡,对仗工整,可谓精品中的精品。一查之下,果然是名家所作,作者是清末湖南诗人黄道让,原联在桔子洲头的望湘亭,后毁于兵燹。光绪年间,重修云麓宫时,又将此联重新锩刻于宫门前。
  
  信步走到云麓宫前观景台,还未及放眼远眺,却摸得护栏上凹凸得不似寻常,急忙去看,却是密密匝匝的人名,一抬头就看见一方小小的提示牌在不远处的墙上,石牌上用中英文写道:“此处麻石围栏上刻有五千多位长沙战中阵亡将士的名单”,未及读完,双眼不知觉地模糊了。这里所说的长沙会战是抗日战争中最为惨烈的战役,从1939年9月至1944年6月,总共进行了四次。在历次长沙会战中,岳麓山均为主要战场,如果细心搜索,至今仍能发现六十余年前的战壕与弹坑。 1944年6月18日,岳麓山被日军攻破,同时也标志着长沙的沦陷。读史至斯,不能不让人于悲怆之余生出感慨,山与城间的血脉相连竟达如此境界:岳麓不破,长沙不陷!
  
  据说参加长沙会战的我军官兵多为湘籍子弟,于战前均立遗嘱:“成则以功勋报祖国,死则以长沙为坟墓”。战后岳麓山也饱含深情地接受了这些为保卫自己而牺牲的子弟,将他们葬于大师们徘徊思考的路旁,先贤们讲学辩经的台前,书生们晨起读书的亭侧……不同的历史、人生和风景穿透了时间的阻隔,融化在一起,最终交织成这个城市的脊梁。
  
  岳麓山却绝非只有抗日将士的茔墓,更早之前,就有一批民主革命的先驱就长眠于斯。沿着山上不同的小径,黄兴、蔡锷、陈天华……这些名字会勾起你怎样的回忆?
  
  在观景台上,只见长沙的旧城新颜尽在淡淡的烟雾之中,近处的湘江如带,浩浩汤汤,碧水凫洲。而此时竟然毫无“一览众山小”的心情,只是怀着尊敬的心情来阅读远处暮霭苍茫中的叠翠重峦。心中突然一动:长沙人,你负得起岳麓山么?

(二)
  
  长沙王六代孙刘秀创建东汉。东汉开国之君光武帝刘秀的祖先就是那位跳“啪啦啪啦”舞、筑定王台的长沙王刘发,不过他却出生在湖北。这是为什么呢?其实,刘秀直到他爷爷那一辈都还算是当时的长沙人,封地在舂陵(称为南舂陵),大概在郴州的桂阳县一带,后来刘秀他爷爷觉得几代人在边远贫困地区献完青春献子孙的岁月太难熬了,于是提出调动申请。当时的汉元帝也比景帝通情达理得多,就批准刘秀他爷爷调动到南阳郡白水乡,在那里又建起一个舂陵(称为北舂陵,在湖北枣阳一带)。真应了树挪死,人挪活的老话,这家一搬,就搬出了个中兴汉家的光武帝,而长沙王后裔舂陵刘氏也成了东汉的真正的天皇贵胄,长沙王刘发倘若知道自己子孙中出了如此杰出人物,也算大大地出了口鸟气。至于刘秀算不算湖南人,就让湖北和湖南争去吧,反正刘秀即位后,对南、北两个舂陵都进行大力的投资,修葺了祖陵和宗庙,也算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意思。
  
  唐人有诗赞曰:“王已分封受汉恩, 长沙终不及中原。后来争得三分气, 已是东都六代孙。”
  
  张仲景长沙坐堂。东汉时期的张仲景被尊为“医圣”,一代牛人当然有很多牛事,其中最牛的事之一就是他曾在王粲(建安七子之一)二十多岁时断定王粲四十岁脱眉,半年后即会死去。二十年后,王粲后来果然与张仲景预言的一样,脱眉而死。医生当到这个境界,岂止是圣,简直就是神了!张仲景晚年时做过长沙太守,恰逢长沙一带伤寒流行,张太守就择定每月初一、十五两天在衙门大堂上看病,开起最早的专家门诊来。据说后世人将医生在药铺里看病称为“坐堂”,就是因为张圣人的这一举动而得名。此后,张医生见“国病难医”,于是挂冠而去,整理整理伤寒病历资料,埋头搞创作,写出《伤寒杂病论》十六卷。后人也有仿照贾谊故事,称张仲景为张长沙的。
  
  引张圣人的诗赞曰:“人参远志忌蛇床,薄荷淡竹官桂菖。莫贪附翁金钱花,荆芥蜂房恋红娘。益智厚朴枳实好,安神丹参枣仁姜。祛邪藿香正气丸,避秽冰片加雄黄。解毒防风休续断,理气芍陈广木香。菟丝杏仁决明配,贯众合欢神曲扬。”
  
  起兵讨董,孙文台长沙一练湘军。东汉末年,豪强四起,兵戈连年,历史舞台上则是文人退下,武将粉墨登场。汉灵帝死前一年,浙江人孙坚(字文台)被朝廷任命为长沙太守,在平定长沙四周的叛乱之后,任用良吏,治理长沙,为后来的东吴奠定了良好的基础。汉灵帝死后,董卓拥兵入洛阳,挟天子以令诸侯。各路诸侯兴兵讨伐董卓。孙坚为人刚烈,素恨董卓,于是在长沙募兵扩军,开始了“湘军”(那时还没这个说法)的第一次出省北伐的历程。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这支湘军锋镝凛凛,一往无前,数破董卓军,并终于攻入洛阳。事迹可详见三国类图书。(这次讨董很有点象后世蔡锷起兵讨袁哈。)
  
  世人皆道,曾左练湘军名闻天下,岂不知当年的孙坚才是首练湘军的主?只是孙坚乃浙江人而不是湖南人而已。唐人有诗赞曰:“忠驱义感即风雷,谁道南方乏武才?天下起兵诛董卓,长沙子弟最先来。”
  
  关公战长沙太有名,懒得写了,长沙至今有捞刀河,据说就是关公不慎失落青龙偃月刀而后打捞之处。
  
  陶侃与长沙的不解情缘。江西人陶侃是东晋初年的名将。在高姓名阀把持朝政的晋代,一介书生,以贫贱出身,容貌迥乎于汉人,最后因军功成名,领荆州刺史,都督八州军事,几近于神话,是小人物成功典范中的典范。陶侃与长沙结缘,是白衣领职入湘平定杜弢流民之乱。此后陶侃转任广州刺使、荆州刺史,并被封为长沙郡公,长沙遂成为其食邑。他初入长沙时,曾结杉庵于麓山侧,筑陶关于湘江畔。常对人言:“大禹圣者,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长沙至今有惜阴街、惜阴小学等名,就是为了纪念陶侃。陶侃平生最恨赌博,如果下属赌博一经发现,不但要训斥或者鞭打,连赌具都要扔到江里去。如今长沙麻将声声度长夜,号为声色之城,假使陶侃复起于地下,又当作何感慨?
  
  陶侃晚年居于武昌,却对长沙念念不忘。他重病之际,派人将官印节传送还朝廷,然后登船赴长沙,可惜死于途中。读史至此,不由感叹,长沙又有何魅力,竟让陶公有“生不能为长沙人,死亦要为长沙鬼”的情缘?
  
  陶侃曾孙,着名诗人陶渊明有诗赞曰:“在我中晋,业融长沙。桓桓长沙,伊勋伊德。天子畴我,专征南国。功遂辞归,临宠不惑。孰谓斯心,而可近得。肃矣我祖,慎终如始。直方二台,惠和千里。”
  
  一代诗圣,陨落三湘。一条长江,俨然是中国古代诗歌的河流,而杜甫诗则是其中最灿烂的篇章之一。安史之乱后,杜甫买舟出川,迤俪来到长沙(那时称为潭州),在这里度过了人生最后的一个春天。其时乱世已现,潭州也并非安稳之地。杜甫抵达潭洲不久,即逢兵变,于是下衡州,带全家溯湘江而南,却为水困于耒阳,挨饿五日,幸得当时耒阳县令送来牛肉白酒,方才免于饿杀。不得以杜甫再次返回潭州,准备北上襄阳,舟行至岳阳,困顿一生的诗人再也无力回天,逝于船上。(也有说杜甫其实是饿极后饱食涨死的)
  
  杜甫在潭州一路奔波,但佳作不断,最脍炙人口的当属《江南逢李龟年》:“歧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长沙的各位语文老师注意了,一定要告诉学生们这首诗是在长沙写的。在这里还要插句嘴,当今说到江南,很多人就以为是江苏、浙江,其实大谬不然,清以前古人诗词文章中的江南是指湖北的一部分、湖南、江西等地。
  
  杜甫曾在湘江畔租了一间临江的房子居住,房子有一个阁楼,杜甫在诗中称它为“江阁”。江阁极为狭促,杜老有诗云:“客子庖厨薄, 江楼枕席清”。如今原阁自然不可再觅,长沙市在2005年建起一座四层的杜甫江阁,四周是一个面积极大的文化广场,隐然有与江南三大名楼争长短的雄风。这座仿唐楼阁壮则壮已,然而于此巨阁中,叫人如何去读杜甫那些“穷年忧黎元”的诗呢?
  
  引杜甫诗曰:“夜醉长沙酒,晓行湘水春。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贾傅才未有,褚公书绝伦。高名前后事,回首一伤神。”

三)
  聚众抗金,辛弃疾潭州二练湘军。长沙(时称潭州)人是深恨金人的,金灭北宋之后,兵锋直指江南,1130年金兵从江西分兵入湘,合围潭州,八日后城破,“掠潭州六日,屠其城而去”。一段国仇家恨,从此结下。
  
  49年后,南归已18年,郁郁不得志的辛弃疾终于迎来了他人生中罕有的畅快时期。这一年,南宋朝廷不但委任他当湖南安抚使,还同意了他建立一支地方武装的建议。
  
  欣喜若狂的辛弃疾迅速将此军定名为“飞虎军”(无独有偶的是,七百余年后陈纳德的抗日飞虎队也曾驻扎湖南芷江,前后飞虎相辉映,也是湖南历史的一段佳话)。他深知朝廷对统兵将领建军的忌讳,38年前12道金牌召回岳飞予以杀害,便是前车之鉴。于是,辛弃疾以雷厉风行的作风建军营、招兵买马,期间果然接到朝廷的金牌——与召回岳飞的金牌同属一类——要求他停止建军。辛弃疾竟瞒下了金牌命令,加速建军,留下了“百钱买瓦”的逸事,直至军成乃报。宋孝宗比他的混帐老爸强一点的地方就是,在看到辛弃疾建军完成的报告后,倒没有把辛弃疾怎么样。
  
  这支怀着对金人刻骨仇恨的飞虎军,很快就勇冠江上诸军,被金人称为“虎儿军”,可见其骁勇。飞虎军虽然只维持了三四十年,但对后世的影响也是深远的。相隔百余年后,蒙古军队绕道云南(大理)攻打潭州,征战月余,却无功而返,以一省之力而对抗当时最精锐的侵略军而得以不败,应当说有当年辛弃疾创建飞虎军的影响。16年后,蒙古军再度攻入湖南,9月围潭州,残酷的攻防战持续了三个多月,这对于内无兵、外无援的潭州是十分不易的。潭州城破之日,潭州兼湖南安抚使李芾自焚而亡,潭州居民自尽者众,“城无虚井,缢林木者相望”,仅岳麓书院学生殉难者就达数百人。
  
  我每每揣度,湖南本属江南,却有与江南柔弱个性完全不同的血性,这种性格的形成应当就在南宋抗金、抗元时逐渐形成,或者辛弃疾创建飞虎军就是其中一点小小的火星?
  
  不过在创建飞虎军之后,辛弃疾却被潭州人赶走,1181年他被奏章弹劾,说他“用钱如泥沙,杀人如草芥”,之后辛弃疾被罢去所有职务,离开湖南去了。如今长沙城内已无法见到辛弃疾当年的练兵遗迹了,空留一条营盘路,让大家发挥想象。
  
  引用辛弃疾的一首词曰:“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元建湖广行省。在漫漫历史长河中,长沙在中南地区再次短暂成为老大的时间竟然是在元朝——潭州人民曾拼死抵抗的政权!元代将全国分为十大行省,每一行省辖地极为辽阔。1276年,蒙元占领长沙(潭州)后,即把荆湖行省的治所(省会)迁到长沙,此后又改名为湖广行省,大致辖当今湖北、湖南、广西、贵州四省之地。而湖广作为影响后世极大的地名也正式走上历史舞台。
  
  不过这次长沙当老大也只当了5年,1281年元平定全国后,即把湖广行省治所迁往鄂州,长沙则作为湖南道和潭州路的治所。
  
  在元朝后期,长沙由潭州路改为天临路,明朝建国后才改回来。这其中有一个故事,元文宗图帖睦尔为元武宗次子,尚未即帝位时因受倾轧而流放至海南岛,其后受召返京,行至潭州又接令暂停不进。图帖睦尔就只好象楚人屈原、汉人贾谊一样在长沙郁闷着,郁闷了几个月终于返京。又经过几年坎坷,他终于登上皇位,感慨在潭州的郁闷生涯,下令将潭州路改名为天临路。
  
  历史总是这样的有趣,长沙不知不觉就和元代的皇帝结了缘,改了一个希奇古怪的名字,得了一个啼笑皆非的殊荣。
  
  元人有诗赞曰:“楚汉英雄今寂寞,两城相倚旧封疆。荒台落日酣红叶,古墓秋风老白杨。岂是有为增感慨?便令无事亦凄凉。徘徊望尽东南地,芦苇萧萧野水黄。”

(四)
  
  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从明初开始,长江流域一直有一股溯江而上的移民潮,既有官府的介入,也有自发而成,被称为“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湖广土着居民应当是“荆蛮”、“扬越”及其后裔,经过历史洗刷和兵火涂炭,所剩已然无几。不过湖广自东晋以后,却不应是很多人所说的人烟稀少。作为楚汉名城、湖湘第一都会的长沙则更是繁荣一时。东晋之时,凡据荆州刺使者,皆有遥制扬州之能,如果没有荆州的民富兵强,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元代之初,朝廷甚至有设想,发湖湘富民万家,屯田广西,后为湖广行省领导谏阻。
  
  但到了明初,确实出现了官府倡导的“移江西之民填湖广”的举动。这是为何?
  
  一切的一切,都只能说明,元末明初,红巾军对元战争及其内部战争的残酷程度超越了我们想象的极限。从朱元璋建国后杀人毫不手软的作风来看,在元末明初乱局中,草民的性命只怕和蚂蚁差不多。
  
  连绵的战争,摧毁了湖广在过去岁月中积累下来的一切,使得生灵涂炭。据说,明初长沙下属各县有着这样的记录:“湘潭土着仅存数户”,“醴陵古老相传土着亦仅存十八户,余皆无复存在,洪武初招集流亡,皆来自他省,而豫章(江西)人尤多”,并允许“插标为地”……江西填湖广的历史大剧就此拉开序幕。这股移民有两大特点:
  
  一是时间超长,从江西逆流而西的移民潮从明跨越到了清,由初期的官府主导变为自发。明末有李自成、张献忠流民之乱,紧接着又是满清与南明的战争,此起彼伏,更有张献忠立七杀碑屠川的传闻,清初遂有湖广填四川之说。
  
  二是涉及的范围非常广泛。江西人迁往湖广,几乎遍布所有府县。比如,长沙的坡子街,当时在彼开店的多为江西人,湘潭曾经发生过当地土着与江西移民械斗的事。令人吃惊的是,江西移民甚至到了湘西、贵州、云南当时被人视为畏途的苗蛮之地,湘西的凤凰古城建有万寿宫(注:江西人奉许真君为神,一如妈祖于闽南人,所到之地往往修建万寿宫,可以这么说,凡有万寿宫处皆有江西移民。),而在云南彝族的民歌中竟有:“江西货郎哥,挑担到你家,你家小姑娘,爱针又爱线……”看来,江西的货郎哥哥倒是最早的情郎哥哥,走遍天下,与湘女多情的说法相映成趣。
  
  关于江西填湖广还有一些趣闻,比如相传明初强制江西移民至湖广,由官兵捆住手以免移民逃跑,要上厕所必须喊“解手”,很多地方至今将这个称谓保持了下来;湖南、湖北人之所以称江西人为老表,是因为相互之间本为表亲;据说江西后裔的小脚趾会多生一小块指甲,各位赶快脱袜瞅瞅,究竟自己是不是被填而来的江西人后裔?
  
  无论 “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的背景如何,从效果上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文化大融合,从此湖南已非楚人之湖南,而是天下之湖南,成了中国各处移民的聚居地。而湖南也正由于这样的文化融合开始脱胎换骨,于近代历史舞台上演了一出出波澜壮阔的戏剧。当代有的人将湖南近代人才辈出,完全归结为曾国藩创立湘军,使湖南民风士气为之一变,而不见两三百年来的文化融合之功,实在是短视之至!
  
  引竹枝词一首赞曰:豫楚滇黔粤陕川,山眠水宿动经年。总因地窄民贫甚,安土虽知不重迁。
  
  两湖分治,现代湖南初现雏形。自公元110年汉武帝建荆州刺史部以来,除了南北分裂时期以及个别时代以外,长沙、湖南都是作为荆州、湖广行省的下属治地而存在的。这点很让当代湖南人愤愤不平,觉得多年以来一直被湖北压着。尤其是自元至清初的四百余年中,湖南一直作为湖广行省的一部分,而湖广行省的省会在武昌。
  
  历史终于走到雍正元年(1723年)。当年清廷正式设立湖南布政司,次年改偏沅巡抚为湖南巡抚,标志着湖南省正式成立,长沙当仁不让地成为了省会。两湖分治于湖南来说,是一件大事,它使洞庭湖以西以南和南岭以北的地区,成为一个有机的行政整体,它还最终确立了长沙在全省的中心地位,而湖南人对自身的认同也从此正式开始,把自己从湖广人中剥离了出来。
  
  卫道护教,曾国藩湖南三练湘军。太平军两打长沙,曾国藩墨衰绖、出山任湖南团练大臣,与左宗棠、胡林翼等人一道以卫道护教为旗帜,创建湘军,收拾天下人心,并最终扑灭太平天国之乱。这个故事估计人们已经是耳熟能详了,所以也懒得多写了,再说也写不过人家。不过,太平军攻打长沙确实犹如点燃了湖南这个火药桶,数百年蕴藏于湖南的能量注定要让中国此后百年天翻地覆。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代官方基本把曾国藩定为反面人物,而湖南民众无一不视其为英雄,甚至有一所中学就叫“曾国藩实验学校”!但天心阁上偏偏有一幅太平军战长沙的浮雕,让很多湖南人如同骨鲠在喉,欲去之而后快。
  
  近代以降,湖南的发展进入快节奏,办理洋务、维新、革命、讨袁、护法、北伐等等,湖南人处处争先,其勇于任事,敢为人先的性格特点展露无遗,甚至出现敌对双方势力的领导者竟然都是湖南人的情形!纵观近代史,湖南犹如主席笔下粪土当年万户候的同学少年,挥斥方遒。
  
  至此,长沙迈过了漫长的前世,迎来了自己纷繁多采的今生。
  
  引《沁园春·长沙》赞曰: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五)
  
  解放后,很长一段时间,长沙风光不再,南比不过广州,北比不过武汉,这让心高气傲的长沙人气结。建国初,湖南属中共中央中南局管辖,中南局驻地又在武汉!国家对工业发展也倾力于武汉,改革开放前夕,二汽、武钢、武锅、武船、武柴、长动、江汉油田……一批大型国企已在湖北落地生根,长沙人是以艳羡的眼光看着这一切的。但最伤长沙元气的,我认为是50年代进行的院系调整,对湖南大学进行了肢解,基本上中断了长沙几百年的历史文化传承。
  
  湖南大学起源于岳麓书院。1903年岳麓书院改制为湖南高等学堂,1926年定名湖南大学,是国民政府教育部九所国立大学之一。解放后,李达为新中国时期湖南大学第一任校长,毛泽东主席亲笔题写了校名。此时的湖南大学难道不是中国第一流大学之一?紧接着的1953年全国院系调整,湖南大学遭遇最惨,水利专业并往武汉大学,机械系全部并往华中工学院,从湖大中分出湖南师范学院、湖南矿业冶金学院,而李达也调往武汉大学任校长…… 湖南大学凭半个土木系,改称中南土木建筑学院和湖南工学院。至此,湖南大学沦落。
  
  虽然湖南大学于1959年恢复原称,1978年列为全国重点大学,1998年调整为教育部直属高校,岳麓书院也仍在校内。但经过当年的院系调整,岳麓学风不再,传统从此割裂,此湖大已非彼湖大!湖南大学很难再成为中国的一流大学,而长沙的科教实力也难以望武汉项背。这道伤口恐怕将严重影响长沙乃至湖南的后续发展。
  
  不过湖南人做事大多出人意表,经常完成一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前有袁隆平的杂交水稻,后有中南大学勇夺国家发明奖,过十年在此方面又创造出什么奇迹也未可知。
  
  当代长沙辖5区4县(市),行政区划面积达一万一千平方公里,超过武汉,为中部六省省会第一,从此看来,似乎长沙应当是“大长沙”。但是长沙的市区面积又极为狭小,仅为五百平方公里,只有武汉的三分之一,是六省省会中最小的。“大长沙”的东部与江西的萍乡、宜春相接,作为省会直接与邻省接壤,长沙当数唯一吧?
  
  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近几年,长沙发展极快——而且都是在没有获得中央资源倾斜和投入的情况下迅猛发展的。制造业长足进步,十几年前就有中意冰箱,近十年远大空调、三一重工、中联重科等一批民营企业势头甚猛;商业的进步神速,社会零售总额已经超越郑州,直追武汉,隐然有取代武汉作为华中商业中心地位的态势;娱乐业就更不用说了,长沙在中部敢认第二,就没有人敢说是第一了……据说长沙的人均GDP、人均收入在中部诸省中也算最高的。
  
  在长沙工作两年多时间里,我感觉到长沙是憋着一股劲在做事的,潜台词是:你们把我的铁路局也撤了,枢纽机场定在武汉,沿江规划我又在从属地位……老子偏要做出点事情给你们看看!而湖南人如果认真地去做一件事,的确罕有做不成的。就拿卷烟来说吧,二十年前只闻云烟贵烟,但现在长沙的白沙烟、常德的芙蓉王竟是行业的领军企业之一!
  
  现在湖南最热衷的两件事是泛珠三角和长株潭一体化。
  
  泛珠三角又叫9+2,9是指广东、广西、湖南、江西、贵州、四川等9个省区,2就是中国之内、体制之外的香港和澳门了。明眼人一看,这是广东的信心爆棚,当华南区的老大还不过瘾,想依靠经济的力量把自古以来不属于自己势力范围的长江中游地区网罗过来。国家大事、宏观经济我不太懂,只是定睛一看,其中缺了俩:一个是湖北,一个是重庆。我就乐了,川渝、两湖本就是同根生的兄弟,怎么偏偏有一个没一个的?重庆情况我并不清楚,但湖北好歹我也呆过两年,没有了宜昌和武汉,长江这条黄金水域那就如同没牙的老虎。
  
  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两对兄弟之间的意气之争?论理说,都是“大人们”的事,大人应当有大量,不过潜意识里,我看是互相拗着的。两大经济区域牵手,不是坏事,只是缺了湖北和重庆,这泛珠三角的酒席就很难办下去了。
  
  泛珠三角是湖南省外的事,对黎民百姓的影响倒不大。而长株潭一体化对长沙来说,可真是大动干戈,影响千家万户。历史上,长株潭都属长沙,后来由于政治因素以及浙赣铁路的延长而导致湘潭、株州脱离长沙自立门户,现在重新再捏到一起,也无可厚非。
  
  关键是这个项目太花钱。长沙要向南发展,湘潭中心要东移,株州则是东提西拓。在三地一体化过程当中,据说要“通过先行基础设施建设、生态住宅建设、生态工业园区建设、高科技产业园区建设、统一大市场建设、现代物流中心建设等途径,促进三市相向逼近”,如此浩大的工程建设,完全由政府主导,经济是否支持得住?据说规划中的湘江生态经济带,长达128公里,有100多坐山峦,15个洲岛,初步投资即达480亿!而这个生态经济带,仅仅是三地一体化中的一个项目而已。筹建中的“电力同网”,就涉及两座大规模火力发电厂、四大电网的建设,这又是极花钱的买卖。
  
  第二个问题是,即使把钱花下去了,收益是不是能收回。我琢磨着三地政府的如意算盘是把公路、通信、电力、供水修好后,把生地变成熟地,然后卖地挣钱,通过房地产开发和招商建厂顺利地把投资转换到芸芸众生的头上。不过这个算盘能否打响,实在是未知数。要知道,珠江三角洲的融合,可是伴随着二十余年的经济发展渐进而成的。
  
  所以,长株潭一体化是一个宏伟蓝图,应当随着经济发展逐渐进行,绝非一蹴而就,以大跃进的方式来搞。一着不慎,即可能成为巨大的现金黑洞,吞噬掉三地乃至湖南积累不易的经济发展成果。
  
  第三个问题,即使长株潭一体化完成了,湖南又拿什么来支撑这个庞大的城市呢?

借着长沙发展定位的话题,我谈谈自己对长沙乃至湖南发展短板的考虑。在我看来,湖南发展最致命的问题有二:
  
  一是深受水害,却鲜得水利。深受水害很好理解,长江一涨,洞庭湖自然也跟着涨,于是湘资沅醴一起跟着抗洪抢险,哪怕你这里是晴空万里,只要上游大雨如注,湖南就跟着倒霉。这点,无话可说。
  
  水之便利有三,其一是航运,沿江诸省莫不有航运之利,远甚于水害。惟独江西、湖南两省,中心地区不在沿江,沿江的港口当然很少,所以得益最少。可能会有人说,长沙不是在湘江下游吗?也是浩浩荡荡,水天一色。我来告诉你真实的湘江,在航运看来,湘江就是一只虚有其表的橘子,丰水季节最大通行不过一两千吨,枯水季节仅有两百吨,这样的通行能力如何去大量地运煤、运油、运送大宗物资和生产设备?长沙根本无法享受到大规模航运所带来的成本下降。
  
  其二是发电,湖南东部为丘陵、北部为平原,西、南均为山区,小水电可谓星罗棋布,但不成规模,也成不了规模。向北看,湖北的三峡、葛州坝,巍巍耸立;向南看,广西的天生桥梯级水电站,风生水起。而湖南又和江西一样,偏偏没法享受到水电这样的好处。
  
  其三是工业用水,很多人不明白这点。作为基础的重化工业、电力行业是用水大户,一方面要靠水运大量运输原材料,另一方面是巨大的生产用水量,比如美国佛罗里达州比斯坎湾,一座核电站排放的温排水使附近水域水温增加了8℃,造成1.5公里海域内的生物消失。前段时间听闻湖南想建核电站,要是真建成了,估计再无鱼类,看再拿什么去打造山水洲城?火电厂用水稍小,大约是同等装机容量核电站的一半到三分之二,总量方面也是惊人的。
  
  二是湖南缺乏能源以及获得能源的手段。湖南矿产丰富,尤其是有色金属。但湖南没有石油,煤炭储量不但有限,而且开采的条件全国最差。作为中部省份,湖南获取能源的手段也十分单一,只能通过铁路和公路。这样的运输方式对于需要大量、低成本运输的能源类产品,是远远不够的。湖南没有便宜的运输手段获得煤、油、天然气,又缺乏大型水电站,仅在能源方面,用什么去支撑高速发展的经济和迅速扩大的长株潭城市群?
  
  我对长沙以及湖南的发展有两个建议或者看法:
  
  第一,要往南看,但更要往北看!湖南这几年的发展似乎忘了在长沙以北一百多公里处,有个叫做岳阳的地方。岳阳是湖南唯一一个既守在洞庭湖边得水运之利,又蹲在京广铁路、京珠高速公路旁的城市,此天所以赐湖南!岳阳的地理位置决定它几乎可以发展任何工业,包括湖南极为短缺的重化工业、能源行业,因为煤炭、石油可以通过长江航运源源而来。而长沙至岳阳就是极适合的工业走廊,这条走廊以长沙为中心,岳阳、株州为两端,岳阳为省内水运枢纽,株州为铁路枢纽,长沙则是省内的航空枢纽……我这个设想怎么样?
  
  而且,我认为岳阳工业重镇以及这条工业走廊的打造,比长株潭一体化居于优先的地位。
  
  第二,要加强与武汉、南昌的合作。长株潭只是小三角,长江中游的大三角应以武汉为核心,长(沙)岳(阳)、(南)昌九(江)为两翼的大三角。古人将两湖一体治理,并将湖广行省的治所设于武昌,是有道理的,而并非刻意地压着长沙一头。武汉的位置实在得天独厚,九省通衢,武汉人再不争气,但这种地利却是长沙流着口水也盼不来的。有句话说出来可能刺耳,但我认为是良言:两湖合则双赢,长沙想甩开武汉大踏步地发展几乎不可能,在长江中游的棋局里,长沙得甘当老二!

三}:吃 在 长 沙,辣 在 长 沙,醉 在 长 沙
  
  自小以来,只听过粤、鲁、吴、川为大菜系,湘菜是不入流的。但近年来,湘菜风头甚劲,四处攻城略地,“洞庭土菜馆”、“湘水人家”、“湘土地”……这样的招牌也开始堂而皇之地在中国各大城市闹市里招摇,大有一洗“湘菜不上席”之耻,要翻身做主人的趋势。
  
  来到长沙,自然要一尝湘菜之精髓,然而环顾大街小巷,那些在其他城市熟悉的湘菜馆名字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禁深感诧异。略为沉思,不禁哑然:这里便是长沙,粤菜、东北菜要亮明身份,而作为地主的本土湘菜自然不需要了。
  
  只要在长沙转悠上半天,就可以数得出本地菜的几大豪门了:火宫殿、玉楼东、冰火楼、西湖楼等等,从它们的名字中你便能窥出一些长沙的文化痕迹。以辣闻名的湘菜馆却有着不食烟火气的名字,倒也有趣得很。走进这些饭店,首当其冲的往往是一篇作得极有功力的“某某楼记”,摆设多为巨大的菊花石或大幅湘绣,食客至此,几疑吃饭已成长沙一大艺术活动,食文化于是跃然而出。
  
  在几大豪门中,最值得一提的,自然是名气最大的火宫殿了。
  
  望名生义,火宫殿左看右看都不象一个吃饭的地儿。事实上火宫殿原本的确不是一个饭馆,而是货真价实的道观,其中供奉的主神就是火神祝融。按方位五行而论,南方属火,南岳衡山既在湖南境内,长沙乃至湖南自然是不折不扣的火神领地,故衡山主峰为祝融峰,而省会长沙有一座火神的道观——火宫殿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火宫殿什么时候成为一座饭店,我并未认真考证过。发展至今,除了坡子街总店外,其它火宫殿已经是单纯的饭店了。既有如此底蕴,火宫殿也就当仁不让成了长沙本土菜系的老大,不但把仿古的门楼修得到处都是,而且与其他豪门不太相同的是,火宫殿是大小通吃:既有通常的正餐,也仿照广东习惯开起了以小吃为主的湘菜茶市,而且小吃的水平似乎还高过大菜,比如全国闻名的臭豆腐,坡子街火宫殿总店就号称最为正宗。
  
  据说文革时期,所有的饭店都要在外墙上刷一道“最高指示”,而火宫殿也不例外,不过它刷的竟然是:“火宫殿的臭豆腐就是好吃!”
  
  几大豪门的主要功能是用来应酬和宴请贵客的,朋友和家人小酌自然要去寻一些价位平、口味佳的店子。在长沙两年多下来,倒觉得这些店子有一些菜倒是比那些豪门饭店要多几分亲切感,也更有特色。由于长沙与中国其他城市一样,吃文化极其发达,笔者不可能吃遍长沙,仅挑选一些印象深刻的菜和店写出来,仅供参考之用。象那些已经红遍全国的剁椒蒸鱼头、手撕鸡(鸭)等等就不提了。
  
  个人认为,湘菜中最好吃的并非是久负盛名的剁椒鱼头或者黄骨鱼(本地名为黄鸭叫),而是湘江畔的水煮鱼。在长沙与湘潭交界处有一昭山,依山临江之处有一排挡级饭馆,名字已无法记得,但其中做的水煮鱼是最让我折服的。鱼是湘江中新鲜捕捞上来的回鱼(注:音似而已,不知如何写),加入青辣椒、姜、葱段煮成一大锅白色的鱼汤,入口烫而辣,但须屏住呼吸,稍后便觉极鲜美,令人食量大增,尤其是寒冬之际,一碗汤就可让人全身暖遍。只是水煮鱼极辣,不辣就失去独特风味,还请食客斟酌思量。
  
  腊味是湖南特产,大大小小饭馆自然也都有腊味合蒸、大块腊肉、小炒腊肉之类的菜式,但吃来吃去,都不免让人产生不过尔尔的感觉,更何况这一类菜的卖相不好,看得让人触目惊心,吃起来也就难免胆战心惊。直到有一次在长沙郊外农民家吃过腊肉后,才彻底让我认识到腊肉之味。那日对一条管线大修,错过午饭,大家就到附近相熟农家搭餐,一人十块。恰逢新春刚过,农户见我们前去,极为热情,要蒸盘腊肉给我们吃。看着他从挂在梁上黑乎乎物体上割下一大块肉,我当时就暗下决心,宁愿吃素,也不吃这个腊肉。未曾想,腊肉尚在锅中蒸,香味已然四溢,纯出天然的味道恍惚让我回到儿时过年时节。终是忍不住诱惑,伸出筷子,一尝之下,方知前两年吃的竟然都不能叫腊肉!后来,看到一部周星驰的电影《食神》,里面有位老姐吃到一碗腊肠窝蛋饭,感动得泪流满面,我觉得特别能形容我当时的心情。那天让我知道了一句老话的含义:好吃得舌头都要吞下去了。只是,这样的菜属于可遇不可求,也算是文章中的插曲吧。

 豆腐及豆制品堪称湖南一绝,我至今尚未吃到能超越湖南水平的豆腐。不说大街小巷都有得卖的兰花干子、攸县香干、臭豆腐,只说说我吃过最难忘的豆腐。一个是衡东味美思的草包豆腐,店子就在机场高速公路口上,如何好吃法?我能说的就是,我们四个人吃了两份草包豆腐,要第三份前考虑了一下是不是真成草包了,才作罢。而另一个是澧县的千张(豆腐皮),实乃佐餐佳品,只是吃过最好的千张却非在长沙,而是在常德(澧县是常德下属的一个县)。
  
  红烧肉当然是长沙传统的骄傲了,没去长沙之前搞不明白毛主席为什么对红烧肉有如此偏爱,去了长沙之后就知道红烧肉果然让人难忘了。总体而言,长沙饭馆做红烧肉做得都不错,但细品之下,还是火宫殿火候最为到家,把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的特点发挥到极至。只是我个人对大店作品始终抱有刻板的成见,所以吃红烧肉的难忘经历又是在一个无名小店。小店在橘子洲上——这两年橘子洲关闭,也不知还在不在了——当时陪着一对退休的老夫妇,本意是去吃水煮鱼。经不起店家力荐,点了红烧肉,心里还在嘀咕:红烧肉这个菜要在长沙博得采声可不容易!端上来一看,却有独到的风味,虽然肉并不象火宫殿那样大小整齐划一,却看得出选的精致,带着淋漓的汤汁,入口又感觉到热得恰到好处,不自觉地顺口而入,筷子却又伸了出去。事后,才知道同座老先生也多吃了两块,夹一块被老伴踢一脚,踢一脚后再夹一块,最终还是抵不住红烧肉的诱惑。
  
  辣椒炒肉听说过吧?这道大路菜却完全能称为湘菜的经典,我甚至有这样的观点,一家湘菜馆是否合格,关键要看辣椒炒肉的水平。在长沙辣椒炒肉做得最好的店名字就叫“辣椒炒肉”,在芙蓉南路。店子规模很大,档次很低,环境很糟,服务员态度很不好,喧哗之至。但它的辣椒炒肉能让吃一碗饭的吃两碗,吃两碗的想吃第三碗。除了辣椒炒肉外,其它家常菜也做得可圈点,尤其是蒸水蛋——这是我除了草包豆腐外,吃过两份的菜。如果是个人因私旅游去长沙,此店一定要去,一定要去。
  
  口味……写到这里,我汗就出来了。长沙有一系列的菜以口味开头,又以口味虾、口味蛇、口味牛蛙最为有名。这一类菜极辣,在到长沙之前我自忖也算吃得辣之人,但在火宫殿的几只口味虾就让我连喝了两小碗绿豆粥,何况那里的口味菜并不算辣的。口味们的集中地在南门口,自北而南穿过长沙的步行街,街道两旁一些不太起眼的大排挡到了晚上可是水泄不通,据说这就是长沙本地人最爱消夜的去处了。曾经和朋友去过南门口,也想一尝口味牛蛙,但看着那厚重的红油,终于还是打了退堂鼓。不怕辣的朋友可以到那里去练练,练完后绝对可以声称怕不辣了。口味蛇做的好的应当还是数九龙蛇城,记得有好几家。
  
  粉和面是不入流的,但作为一个在长沙呆了两年有余的“单身汉”,却免不了时不时以粉面裹腹,何况长沙粉面味道极好,花点笔墨倒也无妨。没到长沙前,自恃尝过桂林米粉、广州沙河粉,想必湖南已无能让我感到美味的米粉了。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我得承认,如果让我个人来评价,还是湖南的粉最为好吃。这并不是说,长沙的米粉本身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它的汤料实在配得好。走进杨瑞麟、黄春和、无名这些专做粉面的小吃店,招牌上三鲜粉、鸡杂粉、鳝鱼粉、冬菇菜心粉……应有尽有。这些粉的特点之一在于,它们是煮出来的,所加的三鲜、鸡杂等等,在长沙被称为“码子”(注意,不是马子哦,^_^)。与捞出来再加调料的粉不同,这种种煮粉更为香浓可口,十分入味。而名目繁多的行话也就随之诞生。一个长沙人走进粉店,大喊:“轻挑、宽汤、双码!”,这可不是对暗号,而是要求他的粉或者面要少一些(轻挑)、汤要多(宽汤)、要双份的码子(双码)。
  
  不过如果就此认为湖南捞粉不好吃,那就又犯经验主义的错误了,开遍大街小巷的常德(津市)牛肉粉就以其骄人的客户群而在这个喧闹的城市里拥有了一席之地。夸完长沙的粉,我还得说,最好吃的粉并不在长沙,我一直坚持应该是在常德。沅江畔有一家清真牛肉米粉,汤料调制得极佳,入口之下竟有兰州拉面的味道,不能不服吧?
  
  面虽说并非南方的强项,但是新华楼的炸酱刀削面绝对可以和北方面食来一个PK,说不定未知鹿死谁手呢!
  
  长沙的小菜类也颇有可圈可点之处,比如烧椒皮蛋、萝卜皮、酱板鸭、鸡汁萝卜片、凉拌刀豆等。烧辣椒是湖南一种很特别的做法,多为红辣椒所做,红得极为美丽,初尝之下,感觉甚至有点甜味,但后劲上来还是挺辣的。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最好的萝卜应该不产于湖南,但湖南人为什么可以把萝卜做得这么好吃,连萝卜皮都可以腌得回味无穷?湖南的青菜绝对值得一提,红、白菜苔以及当地产的一种矮脚大白菜,曾经让我一位挑剔得不能再挑剔的广州同事大为赞赏,以至于他离开长沙时唯一想带的土特产竟然是一箱新鲜的白菜苔!
  
  坦率地说,湘菜并不如粤菜那般地让人感到高不可攀,也没有川菜那样的历史传承,湘菜之胜,可谓胜在创新,这也是长沙人引为自豪的“敢为人先”精神的体现。略举一二例子,比如湘菜中最负盛名剁(酱)椒鱼头,湖南人原本和大多数地区一样是不吃鱼头的——十几年前恐怕就广东人吃,这个菜应当是从粤菜和川菜中翻版而来,但现在却比豉汁蒸鱼头、鱼头火锅有名得多;再比如口味蛇、口味虾,想都不用想,又是从粤菜中来……湖南人就是这么霸蛮,不客气地把别人的菜拿来,加上自己的创意,就成了新的招牌菜,也唯有如此,方能有湘菜的推陈出新,层出不穷

 之四: 不 夜 长 沙
  
  与其说长沙是一个没有黑夜的城市,不如干脆说它属于夜晚。可以这么形容一下:当你吃完晚饭,走到门口,想和当地朋友告别的时候,他们会告诉你:“生活才刚刚开始……”
  
  确实,长沙绝不能算风景秀丽的城市,虽有山有水,但怎么可能有桂林那样两江四湖的绝佳风景?哪里去寻张家界枕山而眠的福分?长沙也不是一个浪漫的城市,它有着所有南方稍大一点城市的毛病:街道上尘土飞扬,车辆横冲直撞,立交桥底臭气熏天、污水横流。大街边的建筑还算看得入眼,但一转入小街小巷,一个乱字怎么得了!在秋雨绵绵之际,踏着满地金黄落叶,揽了小MM的细腰,走入江南烟雾般的爱情之中……这样的梦在长沙做都别想做,道理很简单,找不到这样的地方!所以,当我听说长沙去参加国家文明城市的评选,吃惊得连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惊讶之余,对长沙市政府的勇气还是万分钦佩的。
  
  但是这一切都无法阻止长沙成为一个风情万种的城市,正如无法阻止长沙市政府报名参加文明城市的评选一样。
  
  对于初到长沙的客人,夜长沙里首先值得一去的地方就是歌厅。第一次听到歌厅这个名字,很多人都会摇头说:“不去,不去!”暗地里还嘟囔着:长沙竟然还有舞厅、歌厅这样落伍的地方!
  
  长沙的歌厅却绝非那些镌刻于八十年代的种种印象,甚至大相径庭。田汉大剧院、大中华、港岛演艺中心……这样的名字会令你想起什么?而他们在长沙拥有同一个名字——歌厅。这些歌厅正如它们名字一样,动辄拥有上千座位,宏大的舞台,华丽的背景以及璀璨的灯光,但有意思的是,它们还有着狭窄的座位,并且为每个客人免费送上一杯茶,倒真有当年“歌厅”的几分遗传。
  
  如果说岳麓山代表了长沙文化的阳春白雪,那么歌厅就是下里巴人,如同一枚的硬币的两面,迥然不同的风格,却合成了真实的长沙。
  
  歌厅表演的大多是综艺节目,套路则基本上是晚会型的。据说当年歌厅起步时节目以本土特色的相声、笑话为主,并以贴近生活的粗鄙着称,但现在这部分节目已经不多了,不过却是压轴戏。
  
  歌厅的节目往往是这样开始的:
  
  晚上9:00正,有关湘绣、书画似真还假的拍卖过后,当晚的台柱——主持人闪亮登场,说他们是台柱一点都没错,整场节目最累、最富挑战性的角色便是主持人了。他们时而义正凛然,极尽煽情之能事;时而谐趣横生,和观众、演员开几句有伤大雅的玩笑;不但要能说,还要能唱,没两下子还真拿不下来。
  
  聚光灯下,主持人抖擞精神,对着观众一问:“今天晚上哪些男士是带着自己老婆来的?请鼓掌!”台下掌声稀稀拉拉;二问:“哪些男士是独自一个人来的?请鼓掌!”掌声一片;三问:“哪些男士是带着人家的老婆来的?请鼓掌!!”台下掌声如雷。
  
  晚会便在淡淡的黑色幽默中拉开帷幕。
  
  舞台上的表演者都不是大家、名角,隐藏在一连串头衔下面的是二三流的演员和歌手,但也绝非歌不能入耳、舞不能入眼之辈。他们或许登不上万人体育场去拥抱山呼海啸的狂欢,也去不了电视台的演播厅走不进千家万户的生活,但在歌厅的夜晚,他们仍然用心地歌着舞着,只为了观众的掌声和黑夜中挥舞起的荧光棒。于是台上的如梦如幻,台下的如痴如醉。混迹于长沙歌厅的,也有一些颇有天赋,但尚未露峥嵘的可造之才,他们则将在这样的舞台上逐渐历练成熟,最终走向更广阔的天地,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奇志、大兵为代表的本土笑星。
  
  但演员绝非只能单纯的演出,一定要和观众做好交流。情歌王子常常连蒙带骗一位少女上台共同表演节目,唱一首《懂你》,情深款款地喊少女一声:“妈!”,绯红了少女的脸,笑倒了观众的身。主持人再度登场,不怀好意地问歌手:“那你爸爸来了没有?”歌手答:“听说来了,坐在台下面,人多不知在何处。”
  
  歌手中气十足地对着台下喊一声:“爸爸!您在哪?”台下观众早就铆足了劲,齐声回应:“哎~~~”少女在台上再呆不住,飞奔而逃,身后还传来主持人的声音:“看不出来,你年纪不大,身体还是蛮好的嘞!”笑声、掌声、嘘声和跺脚声如雷般响起。
  
  令人惊讶的是,台下的观众并非都是外地客,长沙本地人往往占了大多数!除了被“骗”上台的表演者外,看到浓处,甚至也有自己跑到台上高歌一曲,然后被鲜花、荧光棒或者笑骂声架下台来。我初次见到周围观众疯狂的摸样,几疑身处异国他乡,因为在跺着脚、大声呼叫的既有花季少年,却也不乏平常稳重自持的中年人、优雅矜持的少妇,这一刻全然没有了国人含蓄谦让之风。看得多了,就恍然大悟:正是有这样的观众,才能有这样火暴的娱乐市场,也就理解为什么长沙会有超女风靡全城,湖南卫视为什么凭一省之力就敢于向中央台叫板了。
  
  我想,这就是文化,一个城市不可被复制的文化。

  长沙的酒吧是夜晚另一个值得的去处,我因为不能喝酒,就经常听到当地的朋友为我抱憾:不能尝到长沙酒吧的真实滋味,实在可惜!长沙的酒吧大多集中在解放路,白天是喧闹的商业街,夜幕一降临就灯红酒绿起来,倒是片刻不得安宁。长沙的酒吧因为去得少,记起来的不多,只知道有一家“八点半”很有名,而且是因为交友而出名——我甚至记得起朋友第一次向我推荐它时的暧昧神情。
  
  走进长沙酒吧,首先感觉是大,而且据说家家都很大——好象这是长沙的一个普遍特点——因为城市小,所以其它娱乐设施都很大。所有的酒吧都如喧闹之市,想寻个能安静喝酒、聊天的吧是难上加难。酒吧里MM不少,姿色大多不俗,不过以“托”居多。酒吧深处一般是舞池,节奏感极强的摇滚更是震耳欲聋,昏黄的灯光下,看不清楚多少男男女女在专注地甩着头:男人不少光着膀子,而女孩也是身着衣物极少,我就见过一姿态极佳的女孩穿着三点式,在欢呼声中款款起舞,极尽撩人之态,大有一醉解千愁的风景。
  
  听闻长沙酒吧多有“拣死鱼”之说,就是趁着美女酩酊大醉的时候,扶着就走,于是一夜雨疏风骤,不知打落多少梨花海棠。不过,能坚持到“拣死鱼”之时,那是色心、信心、决心、恒心和酒量缺一不可的了。
  
  渴望一夜激情的人们,不妨一试,看看是拣死鱼或者被拣。
  
  长沙的酒吧还算扎堆,洗脚城和桑拿、洗浴城那可就遍地开花了,连长沙人都在把北京称为首都之余,自称长沙为“脚都”。曾经因为工作的缘故,接待过一批韩国客户,在工作商谈完后,一位韩国客人操着蹩脚的英语问foot massage,我大笑,然后告诉他们:你们算是来对地方了!不过根据个人经验,奉劝脚还是少洗,实在不知道那些放到洗脚水里的药粉、汤药到底是些什么东西,洗烂脚的故事听得太多了!
  
  长沙的桑拿自然有“干净”和“不干净”的。“干净”的桑拿规模一般很大(又是很大!),大到什么程度呢?就是里面除了洗澡、洗脚、按摩之外,还有网吧、卡拉OK、健身房、发廊、乒乓球、沙壶球、自助餐厅、歌舞厅……一大奇景就是,上述场所竟然男女老少都有。想象一下,一群陌生男女,大家都穿着睡衣在里面吃饭、打球,是不是很有意思?至于“不干净”的桑拿就不好说了,只能%$#@!^_^……
  
  值得一提的是一家盲人按摩中心,名字忘了,地点是在车站南路和解放路的丁字路口,条件初看并不好。不过里面的盲人技师的确都有两手,曾经有一位年纪大的同事在长沙犯了肩周炎,吃晚饭时还时不时站起来甩几下胳膊,去按了一次,出来时放下一句话:“明天还来!”
  
  前面说的一些都是烧钱的地方,因为长沙的消费并不便宜。不过没钱也有没钱的去处,象湘江边一块一杯的茶,能喝一晚上,吹一晚上江风,还可以看看大妈、阿姨免费跳跳舞,蹦蹦的。我也曾在杨家山立交桥底交了一块钱,谋得一只板凳,坐在那里看草台花鼓戏班子唱一夜听不懂的戏。道具虽然简陋,唱腔虽然呕哑,倒也不乏捧场的观众。唱得认真,听得来劲,也是一夜。
  
  深夜走在长沙的大街上,无论是春夏秋冬,都是一如既往地灯红酒绿,路上也是车水马龙。而歌厅、洗脚城、桑拿、麻将馆、卡拉OK、酒吧、消夜店……处处人满为患,不由得想问一串的问题,这到底是休闲还是休累?长沙人不用回家的么?第二天不上班的么?或者,你根本来不及去想,就被挟裹到某个地方去纸醉金迷,于狂欢中忘乎所以了。
  
  长沙,就是这样用它的夜晚来诱惑着每一个过客。
  
  之五:湖南人,爱也由他,恨也由他

 之五: 湖 南 人, 爱 也 由 他, 恨 也 由 他
  
  (一)情于利先的湖南人
  
  写完风景,写完吃喝,总得要谈谈对人的感受。初到长沙,倒是有一些看法很想写下来,时间呆久了,却有点不知从何说起,或者两年多生活,我也成为山中之人,慢慢地不识得庐山真面目了。在我看来,长沙人与湖南人几为一体,干脆就当成湖南人一起写吧!
  
  就从妻子同事对她的警告写起。
  
  我外派至长沙之后,按照休假制度,妻自然也就有了一年一度的探亲假。她第一次到她单位去办探亲假手续时,经办的同事大为吃惊,问明不是换了老公,而是老公给派到长沙去之后,竟然不免为妻担心起来:“长沙那个地方都是敢让你老公去的?要小心哦,湘女多情啊……”说得那么真诚,好象她吃过湘女的亏一样。无独有偶的是,不少同事在我派至长沙后,见面都用戏谑的口吻道:“长沙好地方啊,要好好珍惜机会哦!”,回味一下,竟然有那么一点点的羡慕。
  
  湖南人,在广东的心目中,竟然真的只有一道“多情湘女”的风情?又或者,太多的湖南女人过得南岭,令广东女子情场饮恨?
  
  我是抱着对多情的疑惑去长沙的,两年下来,对长沙人乃至湖南的人第一个评价仍然是一个“情”字。
  
  湖南人重“情”,但是此情已非广东人坏笑声中的彼“情”。
  
  广东人重利,凡事以利为先。人不论南北,地不分东西,只要计算下来有利可为,哪怕是催眉折腰,广东人也是肯的。只要有利,甚至仇敌也可化干戈为玉帛;如果无利,那么吃饭恐怕也得AA制。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广东的人际关系倒是符合“简单”二字。但这样的做法放到长沙就绝对行不通。对湖南人来说,情于利先,只要感情处好了,什么事都好说,乃至吃亏也是乐意的。
  
  初到长沙,不解其中滋味,工作中奉行与同事等距离交往的原则。下班把门一关,便是私人时间与空间,也绝不到别人私宅拜访。半年多下来,发现同事对自己总是礼貌有余,合作不足,有点敬而远之的味道,而在会上谈好的工作,也总是被各种各样的原因所延误。苦思冥想之后,总结出一条:得向党学习!于是脸孔一变,常常和大家一起吃吃饭、喝喝酒、打打球,碰到值班的员工,还拉拉家常。几个月一过,发现同事和员工都是很可爱的人,道理也讲得通,工作也落实得下去。就此明白了一个道理,与湖南人共事,态度重于能力。
  
  湖南人总体来讲待人热情,走在路上问路,很少出现广东人脸上的冷漠与警惕。无论在哪里,只要你肯放下架子,客客气气地对他们说话,他们会以更大的热情予以回应,自然很快就会消除陌生,建立起良好的初步印象。因此,要想对湖南人晓之以理,首先必须动之以情。
  
  既然重情,湖南也就养成了爱憎分明,敢爱敢恨的性格,并且不惜为自己的爱恨付出代价。湖南话里有个词——“霸蛮”,就能非常形象地诠释这种性格:霸是霸道,蛮是认死理,放到一起,活脱脱一个执着得有几分可爱的湖南人。为了加深这个词的印象,举一个例子,据说当年曾国藩办湘勇之时,初次在洞庭湖与太平军接战便大败,几乎跳湖自尽。后来他父亲写了一封信,信里有那么一句话,大致的意思是:出了湖南,无论哪个地方你都可以死得其所,而湖南没有你该死之处,如果你死在湖南,我哭都不会为你哭!
  
  这就叫霸蛮,曾老太爷的霸蛮。
  
  这种霸蛮的爱憎分明却非耿直可以形容,湖南人大抵是聪明人,又重情,感情自然是非常细腻和敏感的,所以绝非北方人性格中的“直”字可以涵盖。在某种意义上,湖南人身上集中了一些看起来相互矛盾的性格。
  
  仅以湖南人自豪的血性为例。首先,得承认湖南人是有血性的,当年抗日战争,四战长沙、血战常德都让不可一世的日本军队尝到了湖南人的厉害。可是,谁又知道大概在抗战之前三十年余年,同样是湖南的常德,满街挂的却是日本旗?!挂旗的原因很简单,时逢民国初建,南北混战,兵荒马乱之下,常德许多商铺便去求日本兵舰的保护,挂上一面旗就可以保证不受溃兵的掠抢。从这个事例来看,湖南人倒又是十分地务实,有着实用主义的倾向。

  (二)聪慧而又要强的湖南女人
  
  老广总有“湘女多情”的说法,这个概念我猜测是这样形成的:改革开放之后,娇俏聪慧的湖南女孩赤手空拳闯珠江,难免有情缘纠缠,一爱之下,便是惊天动地、忘乎所以,引得男人们又爱又敬又怕,从此有了湘女多情的说法。前两天在江苏卫视上还看见一个江苏小伙子对一名错过的湖南姑娘痴心不改呢!
  
  我想,必须单独地谈谈湖南的女子,倒不是赞成或者反对上面的说法,而是我个人有个固执的看法,湖南女子的种种特点决定了湖南人的总体性格特征。
  
  虽然听了很多关于“湘女多情”的负面议论,但当我在长沙生活两年多以后,我必须郑重地表达我的观点:湖南女子绝对是湖南最值得尊敬的群体!我甚至偏颇地认为,湖南之所以盛产俊才,全是因为它有着不同凡响的女人。
  
  湖南的女子未必都那么美丽,但绝对聪慧,用慧质兰心来形容她们一点都不为过,而且还有一个特点:要强。我所工作的企业,女员工占的比例偏高,初到任时我十分忧愁,担心这些分布在生产一线、各级管理岗位的女性会拖累企业的业绩和效率,但不久之后,我就只有敬佩了,因为没有发现一名不能干的湖南女人,而让人恨铁不成钢的湖南男人比比皆是——听说湖南男人一定要背井离乡方能惊天动地?打个比方吧,同时派出一名女职员和一名男职员去学习,学历高、年轻的男孩掌握的细致程度竟然不如阿姨级的女职员。
  
  后来,当我去一些基层单位的时候,只要看到装订整齐的档案、逻辑清晰的报表、一目了然的台帐,我就知道,干这些活的绝不是在我面前侃侃而谈的男人,他们单位绝对有一名的女员工。我记得在有一次在一个基层单位的时候,曾经劝一名女员工少干点—— 在我印象中,这是我第一次要求员工少干点!
  
  要强的湖南女人,不但比自己,还比丈夫和孩子。可想而知,背后站着这样的女人,男人会有如何的举动和压力?!湖南女人第一个愿望便是望夫成龙,为达到这个目的,甚至不惜独自撑起家庭的责任。曾经有一个同事考上了某名牌大学的博士,却在为几万元的学费犹豫是否去就读,还没等他明白过来,老婆就赶到了单位,拉着他当着老板的面,就一句话:“辞职去读。去读多苦我都忍,不去读就离婚!”所以千万别认为湖南女人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主,也别认为泡到手就万事大吉了,如果丈夫无能得让湖南女人绝望的话,她一怒之下真的会做出休夫举动的!
  
  湖南女人的第二个愿望就是望子成龙,当她们的孩子开始成长,她们又将全付身心和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比起丈夫来,她们更难容忍自己的孩子没有出息。
  
  人人都说湘女多情,似乎湖南女人只有着似水的温柔,如火的热情,谁又知道要强的湖南女人如山,静静地站在湖南男人的身后?!湖南的男人大概就是在这样的期盼和压力下,被压碎,压结实了,压成磐石,压成栋梁。于是他们悬梁刺股,开宗立派,激扬文字,睥睨群雄,闯荡四海,以求出人头地,青史留名,成就了惟楚有才的神话。
  
  直至今日,你去到长沙的话,依然发现这是一个很不安分的城市,它的身体内埋藏着巨大又不知往何处宣泄的激情。

  三)说说湖南人的“坏话”
  
  长沙在申报文明城市评选的时候,匆忙地总结了自己的城市精神,其它我都记不得了,但“敢为人先”四个字,我觉得非常妥帖。湖南人本就是一个敢于创新的群体,远的象伟人们的革命功业就不再说了,就拿近的来说,湘菜本非有着悠久的名菜,却凭着不断的推陈出新,俨然已经成为主流菜系之一;长沙乃至湖南天生是一个缺乏能源、不利于工业发展的地方,当年工业布局也没把湖南放在什么重要的地位,但湖南人霸蛮做去,中联众科、远大空调、三一重工倒也做得有声有色;长沙不是九省通衢,没有黄金水道,也非风景秀丽之地,但十年经营下来,长沙似乎已经取代武汉在华中地区的商业地位,就连机场的客、货运量也凌驾于武汉这个区域枢纽机场之上!还有知名度最高的省级电视台——湖南卫视,红遍全国,力压中央台节目的超级女声……
  
  长沙一无天时,二无地利,能办成这么多事,唯“敢为人先”四字而已!
  
  夸了湖南人这么多,也得说说湖南人的坏话,否则就好象不是一篇公正的文字。湖南这种重情、霸蛮、敢爱敢恨以及敢为人先的性格特征,也造就了湖南人的一些毛病:
  
  第一,不讲规矩,岂止是不讲规矩,简直是没有规矩!政府及组织的行为不好直接写来,最直接的反映,就是道路的交通秩序。走路的自然是乱穿马路如同闲庭信步,开车的也是勇猛直前,有时犹如在看一场赌命表演:一个在赌“莫非你还敢撞我不成?”,另一个在博“我看你敢不走开?”,倒是让旁观者捏了一把汗。中国的司机在无人监控的情况下,时有偷鸡心理,但象湖南驾驶员们视双实线、车道、限速标志、红绿灯达到本来无一物的境界,也着实不多见。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似乎湖南的交通管理部门知道本地驾驶员们的这种性格,于是在道路设计、标志设置方面也就马马虎虎了——反正好好地按规范设计了,驾驶员也不会百分之百地遵守。比如长沙机场高速公路在接近机场的路段有一个90度的急转弯,这样的设计也能通过评审,实在不清楚当时的情景。如果你有幸驾车经过这一路段,我的劝告是一定要按照路旁的限速标志把车速降低到40到50公里/小时,顺便把余光投一瞥到两边的护栏上,相信就可以读到很多很多曾经的事故。
  
  但我见过最胆战心惊的事例却是发生在湘潭与长沙交接的107国道段。那一段路在2005年下半年封闭了半边维修,不知何故,在维修路面的进口既无警示标志,也无轮流放行的安排,更没有临时车道的设置。可想而知,小学四年级应用题中的相遇问题在这里可以得到最生动的诠释——两辆相向而行的车辆,一旦进入这个路段,就由上天决定它们以何种方式相会了。
  
  我每次开车经过这段路之时,祈祷就成为不可或缺的举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让我佩服的是,身边的客车、货车依旧呼啸而过,司机每每在千钧一发的时候用他们高超的技术险险避过。
  
  有一天却很奇怪地发现这一路段两边提前设置了醒目标识,打听之后才知道前两天早上一辆湘运客车与一辆货车剧烈碰撞,前后有十几人死于这场车祸!我不能肯定用亡羊补牢来形容这个举动是否恰当,因为一则代价之高已远远超过亡羊的水平了,二则似乎挂着“湘ABCD……”的大小车们也没把这些标志当成一回事,依旧呼啸来往,使得补牢的效果大打折扣。
  
  湖南人这种敢于把规矩扔到脑后,不惜重复犯错的勇气,还是不得不让人佩服的。
  
  (今年再到长沙,发现长沙现在对交通违法采用了治乱用重典的方式,多了很多电子眼,而且罚得不少人嗷嗷直叫——我却为此高兴而欢呼,执法过程中肯定难免有疏漏之处,但瑕不掩瑜,长沙以往那种不把生命当回事的交通秩序不彻底整顿和治理的的确确是不行了!)
  从更广的角度来看,湖南人从来都是制度破坏者或者革新先锋,但在遵守制度方面却有桀骜不训的传统。我在湖南工作的两年多时间里,发现员工对制度的遵守是比较糟糕的,如果你去指责他,往往还振振有辞:我觉得我这样做更好,更合理。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制度是人定的,为什么不能改”、“制度不合理的就可以不执行”,似是而非的理念经常让我无言以对。这一点,我认为是湖南发展的最大短板,现代工业是建立在许许多多规则、制度、规程基础上的,只有遵守这些规则才能彼此合作,才能组织起大规模的运作,而湖南人似乎很难做到这一点。
  
  遥想当年,曾国藩创立湘军,以勇猛着称,创造了同治中兴的神话,但是现代军队却没有在湘军中产生,而是李鸿章接过曾国藩的衣钵后,从淮军中孕育出后来的北洋军。这种历史的错位是不是也和湖南人的这一性格特点有关系呢?
  
  第二,欲成大事者多,愿做实事者寡。就我跟一些湖南人打交道的情况来看,湖南人的使命感比较强,大多心怀大志,渴望成为成功人士,喜欢那种“名动公卿”的感觉。即使那些到沿海城市打工的湖南人,恐怕也不仅仅是为了生活,在其内心深处都有着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的志向。
  
  与一些光说不练的主不同,湖南人是会想办法实践自己抱负的。只是近年来他们太渴望成功,而且是快速成功,因此普遍向往“一夕成名天下知”的方式,而鄙薄渐进模式。远的不说,就拿近的来讲,不光有超级女生这样的选秀节目,也有明星学院这种直言不讳造星的场所。
  
  这种“大丈夫当扫天下,安事一屋”的心态,导致当代湖南人不太爱干实在的事,尤其是小事往往不屑为之。即使是去做一些实事,其初衷也往往不是因事而为,而是希望这些事能够成为自己迈向成功的阶梯。关于这点我一直在想,这种情结是不是当年以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等为首的湖湘精英有意或无意播下的种子?要知道那句“是以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也太有名了!
  
  这种心态的另一种表现方式便是,对他人尤其是身边人的成功抱以羡慕与嫉妒并存的心理——羡富与仇富心理在湖南应当说是比较浓重的。
  
  对于个人而言,这种心态无可厚非,但一旦成为这种社会的普遍心态,那就极其危险:再美丽的楼阁也是建立在沙滩之上——根基不稳。
  
  第三,易感情用事。湖南人既重“情”,那么情字自然就是罩门。爱一个人时什么都是好的,只怕自己没把心掏出来给人家;恨一个人时则什么都是坏的,恨不得置之死地而后快。我常常怀疑,湖南人的字典中只有好人与坏人,而没有所谓的“一半是好人,一半是坏人”这样的说法。

  于是,湖南人喜欢以自己的好恶将人以群分,并旗帜鲜明地爱一群人和恨一群人,因此以湖南人为主的团队中也就容易产生形形色色的小团体,并且经常会发生一些“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故事。这种内斗的激烈程度往往会超出你的想象之外,甚至不惜把对方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所以看到湖南人之间开始斗争的时候,最好是躲得远远的,置身事外方是上策。
  
  这种性格让湖南人处事易走极端,对问题的分歧往往不能局限在事情本身,也就是说很难做到“对事不对人”,常常是一事之争论扩展到对个人的看法上面来。这形成一种有意思的情形:湖南人大多聪慧,但湖南人自己之间却难以合作,究其原因,就是彼此针尖对麦芒,不肯退让,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忍则众恶不喧”的效果了。
  
  这种性格也让湖南人中多完美主义者。完美主义者的好处可以列举很多,象百折不挠、宁折不弯等等,现实中的例子也不少——湖南经常就出一些让全国人民刮目相看的事情。象杂交水稻,象中南大学获得国家发明奖,象超级女生,象长沙烧制出的红瓷……很多似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湖南人做到了。但完美主义者的另一面,却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到南墙不回头之类的词,反正如果你有一个湖南人的上司,你就预备着脱层皮吧!
  
  第四……呵呵,不能再说了,否则湖南人要来拿砖头砸我了。
  
  用一句话来作为这一篇的结尾,那就是:湖南人那,爱也由他,恨也由他。

  之六:点滴心情忆长沙
  
  (一)长沙书店
  
  诚然长沙遍地是饭店,满街是洗脚城,但如果就认为长沙是文化沙漠,或者认为长沙人不好书、不好学,那就大谬不然了。
  
  长沙城里有一个去处,叫做定王台,如今已没有台了,倒有一个巨大的书城。书城位于解放路,与众多的酒吧相距不过一条街的距离。两处场所反差极大,但很和谐地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生意都兴隆,只是白天属于书城,夜晚属于酒吧,有趣得很。
  
  定王台的书城里既有皇家风范的新华书店,也有把“开卷有益”写在门面上的民营书店,但更多的却是小小的书档。之所以称为书档,因为它们大多批零兼营,而且其中泥沙俱下,颇多盗版精品。作为自诩有点文化的人,我对书的情感自是非同一般,定王台书城是经常光顾的地方,只是对于卖书的档口来讲,既然书已成为商品,也就和衣服、猪肉之类的再无分别,只是获利的工具而已。于是,书城里更多的是人声鼎沸和喧哗嘈杂,穿行于黑暗而狭窄的小径之中,磨肩擦踵之下,往往有杞人之忧:一旦有火,安全门于何处?
  
  不过这并没有降低我逛书城的兴致,一则长沙书城几乎能找到各种图书,而不象广州天河购书中心,量多而类少。曾经有位朋友渴求外研社的一本书,遍寻广州各大书店,一无所获,还是我帮他在定王台找着的。
  
  二则长沙书店普遍有着一种规矩,不得不让我赞赏,而时时前去。
  
  众所周知,在书店看书并不是一种很受欢迎的行为,因为它使得书店降低了顾客的流动率,更何况,书看得差不多了,自然也就不买了,遑论部分爱书人士可能趁人不备动手将其中的精彩部分据为己有。所以,书店虽打着“欢迎翻阅”的牌子,却绝不会给读者备上凳子,总是让你站得腰酸脚疼之下,匆匆掏钱或者仓皇离去。即使你厚颜无耻地坐下,也有店员坚定而不失礼貌地请你站起来。
  
  但是,长沙的书店却大多备有凳子。
  
  当你走进长沙书店,不由得为这样的情景感动:书架两旁的凳子上坐买了人,都在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看书,有的人干脆就席地而坐,让你感觉似乎进了一间阅览室。看书的人自是怡然自得,卖书的人也是落落大方,相安无事之下,书店竟好似这个喧嚣闹市中一方不可多得的净土!静坐的人之中,不少是不同年龄的孩子,捧书而读。
  
  我第一次看到这个情景,真是有恍然若梦的感觉。记得年幼之时,和母亲回农村老家的路上就常常看到牧童抱着本书,在田间,在树下,或者干脆骑在牛背上静静地读着。母亲自豪之余对我的教育言犹在耳:“妈妈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小孩子一边放牛、一边读书是我们老家的传统……”
  
  我以为,读书的传统应当已经被时代的车轮碾压得粉碎了,电脑、电视、游戏、各种各样的视听设备早把孩子们的读书习惯挤压得无影无踪了,即使去看,也是完成学校布置的任务,多是教材和教辅读物。这也怪不得孩子,我们这些大人现在看书的功利性也一日比一日强,我们更多地去看美名其曰的“专业书籍”和“工具书”,或者是那些宝贝们写的快餐,谁还愿意去读那些优美如诗的散文和诗歌,那些闪烁着智慧光芒的哲人高论,那些启迪心智的先贤警言?
  
  然而在长沙的书店里,我看到了这种传统的传承。我曾经向同事提及我的发现,他倒没觉得惊奇,反而对我说:“有的父母去买东西不愿意带小孩子,就把小孩往书店里一扔,交代他乖乖地在里面看书……”我突然想起,我在书店里看到的那些孩子,的确没见父母在旁呵护。
  
  一个城市,即使有一万个放纵和堕落的故事,但只要仍有一个地方,能让孩子安静地读书,就充满了希望。
  
  长沙正是这样的一个城市。
  

  二)第一师范
  
  很多人只知道长沙有岳麓书院,却不知道长沙城内尚有一个城南书院。或者是仁者乐山的缘故吧,与岳麓书院类似,城南书院也是依山而建,山名妙高。妙高峰虽没有岳麓山般的重峦叠翠,却是长沙城内的制高点,历史上每一次的长沙城攻防战,它都是得失的关键。
  
  城南书院就这么静静地卧在山峰之下,与岳麓书院不同的是,自从1911年湖南省立师范学堂迁入之后,书院两个字就只存在于它门前的那条书院路之中了,现在它的名字叫做“湖南第一师范”。
  
  在大学如林的今天,这是一所极其普通的学校,它甚至在2000年3月才升格为普通高等师范专科学校。
  
  但它又是极其不普通的学校,因为它是毛泽东的母校。除了毛泽东以外,蔡和森、何叔衡、任弼时、李维汉、萧三、张国基、陈天华也都曾经求学于此。学生既然如此不简单,老师当然也是非凡之辈:徐特立、杨昌济、黎锦熙、谢觉哉、周谷城、田汉、李达等人先后在此任教过。
  
  试问即使是今日中国的一流大学,又有几所曾经如此星光灿烂过?
  
  步入师范大门,你立刻能够感觉到这所学校的不一般之处。徜徉在校园之中,不禁为设计者独具的匠心而钦佩不已:校园面积有限,建筑多,却错落有致,毫无杂乱无章之感。栋与栋之间有游廊或亭楼相连,即使骄阳似火或大雨倾盆,游廊也可让师生从容行走。各栋又自然抱出或大或小的天井,既为采光通风之利,也是学生课间的场所。于妙高峰登高俯望,整个校园犹如一个巨大的四合院落,又象一片中国园林。作为一间师范,校园设计、布置得如此巧妙、精致,着实不易,其水平高于许多大学校园——尤其那些匆忙而建的新校区更是拍马难及。
  
  学校的历史与校园固然让人赞叹不已,但最让我感到难得的却另有两点:
  
  难得之一,长沙没有因为毛泽东曾在此就读、工作八年,而把整个师范封闭起来当作一个专门的纪念地。中国有个惯例,一旦某处成为历史事件发生地,或者成为着名人物的重要经历地,人们就要恭而敬之地把它送上圣坛,似乎非庄严不足以表现其敬,非肃穆不足以感受其诚。
  
  一师范绝对不是一个庄严肃穆的地方,除了腾出一个教室和陈列室之外,其余地方仍是学生使用之地,烂漫的笑容与朗朗书声依旧是这个学校的主旋律。学生们日日踩踏前辈名人行走的小径,在他们曾经生活的地方生活。前辈们的思想、习惯也就这样潜移默化地对学生们起到了示范作用,因此油然而生的激励作用,与板起脸来说教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我想,这才是传统与文化真正的星火相传。
  
  难得之二,百年下来,仍是一间师范。如果以当代某些人的眼光来看,一师范简直是在浪费历史资源,既有如此辉煌,早该包装包装,借机大肆炒作一番,别说翻身一变成大学,就是开它个十几、二十个博士点,也不为过。
  
  然而,它仍然是一个师范。它仍然在踏踏实实地培养着中小学老师,主席他老人家没做成教书匠,他的师弟、师妹们却几十年如一日教桃育李。据说长沙的小学教育质量之所以极高,其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很多小学老师出自一师范。
  
  这一份恬淡从容和坚定不移,与周围的浮躁社会相比,高下立判。正因为此,这个学校赢得了我的折服与仰慕。在离开一师范的时候,我转过身去,恭恭敬敬地向它鞠了个躬。
  
  于我心中,它已不是湖南第一师范,而是中国第一师范。
  四)长沙话
  
  长沙人与湖南人一样,是最固执的人群之一。作为湖南重要地方方言的长沙话,也是很固执的一种方言。最直接的例子就是,湖南人很少有讲普通话不带乡音的,尤其以“h”字难把握,只要听到谁把“湖南”说成“福南”,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湖南人。
  
  有意思的是,长沙话好懂却一点也不好学。
  
  自幼年以来,我也算走南闯北,十年前到得广州,不过半年就可以听懂广州话,两年下来广州话也能达到韶关人的水平了。但是长沙话,除了几个字和几句话,我根本学不会。
  
  我不是方言专家,只能以直接的感受来谈谈长沙话为什么比广州话难学。广州话虽然与普通话差异很大,但是它的发音很有规律,普通话中的同音字在广州话中基本也是同音字(除了个别字以外),所以广州话是可以照直读文章的,只要掌握了这个规律,再学上一些俚语,就很容易掌握了。而长沙话最难学的地方在于它很多词、字的发音规律性不强,又喜欢在话中加上很多助词,最要命的是似乎句子的音调也左右着整句话的意思。举个例子,你只要能把广州话一句话中每个字音发准了,缓慢连读,就可以让人理解整句话的意思了;而长沙话不一样,在不同的句子中,每个字声调好象会受到整句话语调的影响,即使你掌握了它们在某句话中的发音,到了其他句子中,又发生了细微的改变,令你无所适从。
  
  但这一切不能让人去否认长沙话是一种表达极为丰富,并富有幽默感的方言。比如,用长沙话讲出的相声,几乎和东北话的小品一样让人大笑不已。下面试举一些我觉得比较有意思的长沙话中的词语或短句:
  
  “策”。这个字绝对是长沙话中被使用频率最高的词,它的意思却很难准确地用普通话表达出来,而必须和用这个字的情况相结合,字义似乎可褒可贬。“你策我?”带着“你开我玩笑?”的意思,还有点怀疑对方是不是欺骗(多表达善意的欺骗)自己的意思。“策神”则形容此人能言善辩,意思有时为褒,有时又为贬。细细想来,和西安话中的“谝”、“传”有点相似之处。总之,“策”是个很轻松的词,大可在玩笑时使用,君不见,湖南卫视还有节目叫“越策越开心”呢!
  
  “做好事”。中间的好字得发第一声。当长沙人说你做好事的时候,可不是夸奖你,这是句略带责怪你做事不当的话。
  
  “我的牙”。说起这句话,我还惹过一个笑话。初到长沙和同事们喝酒,大家都到三分醉的时候,有位老弟和我说着半醒半梦的话,一会儿冒出句“我的牙哎。” 我当时就很纳闷:即使喝得满地找牙,也不应该问我啊?于是,我就回答:“我没看见。”他说一句,我就答一句。他不奇怪,我也不烦躁。后来发现有两位同事生生笑倒在旁边凳子上,方才醒悟,其中恐怕有诈。虚心请教之下,才知道“牙”是“老爸”的意思。我靠!早知道,他说一声,我应该答应一声的,浪费了N个占便宜的机会。
  
  “宝”。也是发第一声。长沙话中“宝”可不是宝贝、宝宝这样肉麻的意思,岂止不是,简直是南辕北辙。“宝”是傻的意思,与此相近的是武汉话中的“苕”。当然,如果哪个长沙女孩依偎在你身边,低声说你:“你个扎宝”,你也别生气,那是情浓蜜意低语时,自然是爱极而骂了。
  
  “恩诺”。去年电视剧《汉武帝》热播,里面的汉家子弟一口一个“诺”,和长沙话里的“恩诺”一个意思,莫非这真是古汉语留在长沙话里的痕迹?
  
  “西下的”。这个词的含义也比较丰富,字面上理解有“下流的”、“赖皮”的意思,不过更多用于玩笑场合,其生动程度类似于广州话中的“咸湿”,只是词义比“咸湿”要广得多。
  
  普通话中一些单字的形容词,在长沙话中经常使用双词,所加前缀却又非副词。比如,“面黑”、“刷白”、“通红”、“驾湿”、“勒胖”、“寡瘦”等等,用长沙话讲出来,更显得形容的生动和夸张。
  
  短短的一段文字是不可能写尽长沙话精髓的。没能够学得会长沙话——哪怕是不地道的——是我的遗憾之一。如果想领略长沙话的魅力,不妨听听奇志、大兵的长沙话相声,或者到长沙歌厅去看看“湖南第一美男子”李清德表演的节目,一定能把你笑翻。
  
  
  只要肯用心体会,你会发现长沙是一个“很有味”的城市,故事俯首可拾,感动随处可遇,只恨没有生花妙笔,去写尽历史沧桑和时尚风情。三万多字的帖子,只是想还一个承诺给心中的长沙,我答应过,要再走时把内心的感触一一临摹再现。
  
  因此,它只是心情文字,仅此而已。
  
  2006年8月的某天下午,我仍在日复一日的枯燥和烦琐中忙碌。这天最大的新闻是,碧利斯已经在前一天深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切断了京珠高速公路和京广铁路,张书记卷着裤腿站在《长沙晚报》上焦急地指挥着吉普车疏散群众。
  
  而长沙却似乎丝毫未受影响,一切如同其它364天一样地运转。人民路的车堵上了杨家山立交,漂亮的长沙妹子坐在破烂公共汽车上百无聊赖地补着妆,交通电台提醒京珠高速又出现了事故,家润多的导购员扭着站立了大半天而酸痛的腰肢,金色年华的领班在解放路边对着排着整齐队伍的服务生和咨客训话,火宫殿的服务员忙着摆桌子迎接晚上的客流,满脸疲惫的飞行员抖擞着精神手捏飞行通知单带着一帮空乘在黄花机场大厅鹤立独行……
  
  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起,打断了我构思下班的遐想。
  
  电话是从公司广州总部打来的,简单地通知我,总部决定调我回广州。一如两年半前那个冬夜,也是那么的简单,那么的短促。
  
  我要回去了,我对着夕阳中的长沙说,我要写一篇文章,不管有没有人看,有没有人跟帖,有没有人灌水,我都要写,讲讲我所知道的长沙。
  
  三天以后,我登上了3380航班,下午四点。我无数次地坐过这个航班,看着它从737-500长成737-800,变成空客320,变成757……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我的手里捏着的是单程票。
  
  757轻盈地一跃而起。从窗口望去,但见丘冈起伏,河川纵横;碧玉池塘,星罗棋布;山城水郭,历历在目……蓦然,一丝不舍从我心中流出,最终模糊了眼前的景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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